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陌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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陌生

一時間,四周只剩一片死寂。

只有異鬼的身子在地上扭曲地蠕動,猩紅的嘴裏還在吐納著什麽。

它被祁渡攔腰斬斷,卻並沒有立刻死去,反而化成兩截,繼續朝著靈燈的方向而去——

仿佛是那裏有什麽它所痛恨的東西。

塗蘿見祁渡又要起劍,忙按著他的手,焦急道:“先等等,我覺得這件事有蹊蹺,我們先調查……”

她望著祁渡輪廓分明的下頜線,那裏透著疏離的冷淡,仿佛他是不可動搖的、不可高攀的。

他深邃的黑眸中翻湧著駭人的戾氣,不僅僅是對異鬼的仇視,也有對祁月可能受到傷害的怒火。

塗蘿偃旗息鼓。

她嘴唇動了動,聽到自己微弱的聲音,“它方才似乎在求救……”

話音未落,院中突然湧出一陣威壓,而後是鋪天蓋地的冷意。

眾人轉頭,便看到紅蓮之光湧現,剎那之後,熟悉的老者出現在眾人眼中——懷嶺老祖。

“本座在雲鼎山便感覺到異鬼的氣息,祁渡,你該給個交代。”

花白胡子襯托得他仙氣飄然,不惹塵埃,看向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時,那異鬼卻突然躁動起來,幽藍的眸光變成血紅色,嘴裏面發出“嘶嘶”的聲音。

它分明很害怕面前的人,卻又拼了命地往前沖。

斷了的軀幹在地上蠕行,滑稽又扭曲。

祁懷嶺蹙起眉頭,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惡。

他揚起手,周身翻湧起巨大的靈氣,而後化作劍意——

洶湧的劍浪砍下去之前,他有明顯的停頓。

對上塗蘿的雙眼,那裏似乎藏著隱隱的對抗,她竟然能用意念抑制他的殺機。

祁懷嶺壓下手中的力道,突然一咬牙,越發用力地揮了下去。

一陣極強的光波散開,那地上的異鬼徹底沒了生息,成了幾團死氣沈沈的爛肉,不再動彈。

同時塗蘿也被彈開,微微往後仰,被祁渡順勢接住,摟在懷中。

她感到喉口一陣腥甜,按著自己的胸口,嘴角滲出點點血絲,但她沒有表現出來,迅速擦去,表情如常。

與此同時,祁懷嶺也朝她看了過來,目光帶著尖銳的審視。

——他本就討厭她。

塗蘿想,他定然是因為自己方才下意識使用了與他對抗的念靈,所以才用這樣的眼神打量她。

她閉上眼睛,調整自己的呼吸,卻被祁渡發現端倪,“……你受傷了?”

低沈的聲音從頭頂傳來,塗蘿想回答他,一開口,又嘔出濃稠的鮮血。

混合著方才的嘔吐物,散發出難聞的氣味。

她眼前一黑,暈了過去。

……

塗蘿覺得很累。

身下沈沈浮浮的。

明明方才沒有使用多大的法力,卻有種自己再也醒不過來的恐懼感。

她是兔妖時,她的法力來自於內丹,妖力全部都蘊藏其中,並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,只有那麽一點,需要靠不斷的修煉、一點一點的累積。

她如今已經是凡人,能夠運用的法力可以說是微不足道,全都是憑借著祁渡書架上那些法術秘籍,才能夠得以調動。

她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怎麽回事,竟然能夠接得下祁懷嶺的一招。

她現在都有些後怕。

祁懷嶺當時那個眼神、看著她的樣子,好像在看什麽邪惡的臟東西。

而他那一劍,雖說是沖著異鬼去的,但是塗蘿也被那劍氣給波及到。

正是虛弱的時候,迷迷糊糊中感覺自己好像又發起燒來。

體內又有兩股力量在沖撞,塗蘿發覺熟悉的真氣湧入她的體內。

她想要睜開眼睛,只能看到祁渡一個模糊的影子,沒辦法看清楚。

祁渡註意到她的不懂,沈著聲音,對她道:“專心。”

他在替她療傷。

塗蘿閉上眼睛,安心下來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,她感到自己被抱起,安置在熟悉的地方。

祁渡起身,剛要出去,祁懷嶺便從門外走了進來。

他已然上了年紀,卻總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場。

祁渡微微擋在他的身前,下意識阻隔了他與塗蘿之間的視線。

祁懷嶺看向他,語氣不冷不淡,“在場之中的人,應該只有你感受到了,她接了我一劍。”

在旁人眼中,只是祁懷嶺一劍將那異鬼灰飛煙滅,卻難以察覺到他與塗蘿之間過的那一招。

所以他在塗蘿昏迷之後踏入了離火屋——這裏他以前從來不來。

祁渡蹙起眉頭,淡聲道:“是弟子教她的心法,急於求成了一些。”

“是麽?”

祁懷嶺看了他幾眼,似乎不懷疑他的本事,轉了話題,“月弦凝跟林塵鏡已經回去,排查雲鼎山有沒有其他的異鬼,安撫其他弟子。”

祁渡擡起頭,漆黑的眼睛看向他,啟唇道:“此事非同小可,應當通知其餘仙盟的門派,讓他們做好準備。”

聞言,祁懷嶺不讚同地看向他,“只是小小異鬼,不足以掛齒,又何必驚動仙盟,造成恐慌?”

祁渡道:“異族的事情非同小可,更何況是異族?根據門規,應當告知其他門派。”

塗蘿正躺著,意識不太清醒,只能依稀聽到他們在爭執——

她記得,祁渡對懷嶺老祖是很敬重的,從來不會忤逆他,她甚少見到他們爭執的場面,想要清醒著旁觀,卻無法言語、也無法睜眼。

聽著聽著,她便聽到他們提起了自己。

“……還有一件事,你與塗蘿的婚期雖然已經昭告出去,但若是日後讓人發覺她身份有異,反而更加麻煩。”

又來了。

聽到這,塗蘿心中不快。

她就知道,祁懷嶺一直都不喜歡她,這回總算是找到了把柄,開始攻詰她。

從前他就以她是妖怪這重身份,認定了她與祁渡不相配,說什麽都不肯同意他們在一起。

塗蘿被迫放棄,但心中總有不甘心。

後來她私自上山,卻偶然聽到祁懷嶺無意中說出墮妖秘法,她便覺得那就是老天給她的機會——

誰說一切天定?

她偏不。

她想要與祁渡在一塊,誰也不能阻擋她。

或許初出茅廬的少年少女都是這般,情竇初開總讓人頭腦發熱,對愛情擁有無比崇高的向往與熱情。此時又恰好處在一個不信天命的年紀,越是被世俗所不容、便越是讓塗蘿覺得——她要扞衛自己的真愛。

於是她想也沒想就步入焚骨爐,飛蛾撲火一般向七宙宣告,她的愛意不能容許任何人拆散踐踏,哪怕是懷嶺老祖、哪怕是七宙鐵律,無人能阻擋她。

她已經與凡人無異,祁懷嶺卻還是不能接受她。

塗蘿心中也對他十分不滿。

若不是看在他是祁渡的師尊的份上,她也懶得理會他。

不就是上一任劍尊麽?她的師父也未必比他差。

可師父才不會對任何物種有什麽偏見,他對天下萬物都是一視同仁的態度——全都看不起。

因著她的身份,人妖殊途,塗蘿能夠理解祁懷嶺的不看好。。

可她現在都已經墮了妖,就連祁渡都已經接受了她,他又憑什麽對她不滿?

她又不是要跟他做道侶!

塗蘿的思緒飄散。

恍然間,仿佛又聽到他們兩人說了幾句什麽。

她有些沒聽清,但從他們的語氣可以判斷出,應當是不怎麽和諧的談話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,她能感覺到祁懷嶺拂袖而去,似乎帶著憤怒。

而後,頭頂上傳來一聲嘆息。

她感覺到額頭被什麽溫熱的東西撫過,是祁渡溫熱的掌心。

塗蘿出於本能地在他手心裏面蹭了一下。

以為他要說什麽,但他卻什麽都沒說。

一股源源不斷的力量,又從她的額心傳入她的四肢肺腑。

這一次,她感覺到自己的神經都被舒展,陷入了沈沈的睡眠之中。

……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,之前受的傷已經被修覆。

塗蘿能感覺到身體輕盈了不少。

昏迷之前,她很確定自己是被祁懷嶺的劍氣給傷到。

療傷完之後,她的法力也竟然精進了不少。

先前她一直需要借助媒介才能夠使出一些小法術,現在體內已經有了真氣流轉。

她深吸一口氣,閉著眼睛,隨即張開嘴,念念有詞。

原本應當放在她對面木格裏面的玉屏便飛了過來,落在她的掌心。

手感不對。

她睜開眼睛一看,發現原本應當是玉屏的東西——竟然變成了束發冠。

塗蘿楞了一下,這才發覺自己已經不在離火屋,而是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。

耳邊突然響起一道輕靈的聲音:

“你剛才用的是隔空取物嗎?好厲害!”

“是誰?”

塗蘿嚇了一跳,連忙掀開衾被,“誰在說話?”

那道影子在她身邊轉了個圈,又翩翩然立到一盞靈燈旁,現了人形,“是我。”

塗蘿看著她月牙色的身影,吐出一口氣,“是你啊……”

祁月的眼睛亮了一下,像是很喜悅,“你知道我?”

塗蘿點了點頭,“你叫祁月,是祁渡的小師妹。”

聞言,她的眼神微微黯淡,“是他這麽跟你說的嗎?”

塗蘿點頭,“阿弦也是這麽跟我說的,說你是他們的小師姑。”

她看了一眼那盞靈燈,問她,“那是寄托你靈魂的地方嗎?”

“嗯。”

祁月說:“平時大師兄都是隨時隨地帶在身上的。”

“哦。”塗蘿摸了摸的鼻子,“那他今天怎麽把靈燈留在這裏呢?”

“因為我覺得,你好像對我有些芥蒂……”

她打量著塗蘿的神色,聲音很弱,飄到她的面前,對她道:“昨天晚上的事情,你是不是有些生氣呀?”

塗蘿這才打量著她,一身月牙色的小姑娘,看上去不過豆蔻的年紀,比自己小不了幾歲。

尤其是說話的神態,一派的天真懵懂。

雖然她自己本來也是一個小姑娘,但難免使得她看向她時覺得有幾分不谙世事。

於是對她道:“你不要多想,我對你沒有什麽芥蒂,即便是我有情緒,那也是對著祁渡的,和你沒有關系……”

聽她這麽說,祁月才松了一口氣,“那就好,我還一直擔心你會不喜歡我呢。”

“為什麽會這麽覺得?”

塗蘿有些好奇地看著她。

按道理來說,她之前都不知道祁渡有這麽一個小師妹。

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。

但她方才的語氣,好像是很篤定她會如何的樣子。

祁月說道:“你沒有不開心就最好啦,誰也沒有想到昨天晚上會遇到異鬼,所以師兄忘記了你在主閣,沒有考慮到你可能會遇到危險,但他當時也是太緊張了,也是因為我太沒用,現在還不能保護自己……我還以為你會因為這件事情不高興呢,不過現在看來,你是個很溫柔大方的姐姐!不會介意這些小事。”

她松了口氣的樣子,讓塗蘿頓時就有些不高興了。

原本都沒有多想,她這麽一說,她心裏面倒是有點想法了。

是啊,昨天那麽危險的時候,祁渡是不是只記掛著祁月的安危,把自己拋之腦後了呢?

祁月見塗蘿陡然沈默下來,便有些怔楞,試探道:“我剛才說錯什麽話了嗎?”

塗蘿回過神來,勉強對她扯出一個笑,搖了搖頭,“沒有……”

她習慣了做兔妖的時候直來直往,現在成了人,有了七情六欲,可她卻不知道怎麽駕馭。

她甚至都不知道生出的這種細微的不高興的情緒,到底是什麽。

祁月一下便笑得開心,對她說道:“那我們以後就是好姐妹了,我以前一直想要個師姐,但同門裏都是師兄,師尊他收弟子很嚴格,我是最小的一個,師兄們都開始廣收門徒,我們的輩分就越來越大,你看阿弦跟塵鏡都叫我小師姑了,其實我跟他們差不多大……”

她喋喋不休起來。

塗蘿應付著她,心情已不在這裏。

祁月敏銳地感受到她的心不在焉,小聲說道:“塗、塗蘿……我能叫你小蘿嗎?”

塗蘿沒回答,她便又笑道:“我總以為自己是最小的,便想著當你是我師姐,但我都已經沈睡了這麽多年,說起來,你或許比我還要小呢……”

塗蘿說:“我以前是妖怪,已經幾百歲了。”

祁月:“……”

“這樣啊……”

她摸了摸腦袋,“那你比我們大很多。”

塗蘿應了一聲,“對於妖怪來說,幾百歲不算太大,剛會化形的年紀。”

“嗯。”祁月點點頭,“那我以後就叫你小蘿吧,或者……叫你嫂子?”

塗蘿眼神一頓,想了想,隨即不好意思地道:“這不好吧?我跟祁渡還不是正式的道侶……”

祁月笑著道:“那我還是叫你小蘿。”

“嗯嗯。”

塗蘿點點頭,“等我們大婚之後,你再叫我嫂子吧。”

祁月臉色變了變,笑意收斂了一些。

“對了,你方才要跟我說什麽來著?”

被這麽一打岔,塗蘿便什麽都忘記了,心情又輕快起來,“你好像欲言又止,有什麽話就直說吧!我還不太會辨別凡人的感情,所以你得跟我有話直說才行了。”

祁月聞言,輕輕嘆了口氣,“我不知道該不該說,原本以為小蘿會介意我與大師兄曾經……”

這時,門被打開。

一道皎白的身影走了進來,帶來門外的霜寒,驚起一室的冷意。

塗蘿下意識向門口的方向看去,還未起身,祁月便反應比她更快地撲向祁渡,“師兄!”

塗蘿尷尬地停在原地。

手觸上心口的位置,那裏又傳來一陣艱澀的疼痛。

又來了。

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,讓她心浮氣躁,甚至看祁渡都帶了幾絲怨氣。

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,可她真的很想將面前這對情深意篤的師兄妹都粉碎掉,再也不礙她的眼。

這種陌生的情緒來得洶湧,她克制不住。

很想冷冷地跟他們說:你們能出去兄妹情深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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